近年来,伴随短视频与直播平台的爆发式增长,“网红经济”成为新兴风口,而围绕网红的一系列负面信息与“黑料爆料”也在网络空间野蛮滋生。一些打着“黑料不打烊”旗号的网站与账号,以“吃瓜”“揭秘”为噱头,通过整理、拼接甚至捏造所谓的“爆炸性内幕”,在社交平台上迅速传播。这类内容往往以热门网红为目标,以“深夜不打烊”“独家黑料”吸引流量,在信息碎片化和情绪化表达的推动下,迅速发酵成舆论风暴。在流量狂欢与情绪宣泄的背后,隐藏着复杂的灰色产业链与法律风险,更折射出公众对网红群体的刻板印象与道德焦虑。

记者调查发现,一些名为“黑料不打烊”“吃瓜不眠夜”的站点或账号,实际上是由所谓“MCN外围团队”“自媒体灰产工作室”运营。他们通过在各大平台设立小号收集素材,利用爬虫抓取网红相关信息,再在QQ群、Telegram群甚至暗网渠道买卖隐私数据,包括网红的手机号、聊天记录、航班行程甚至家庭住址。在这些“黑料供应链”中,有专门负责“人肉搜索”的成员,有擅长修图和剪辑、制造“实锤视频”的技术人员,也有专职撰稿,把零碎八卦加工成“故事化爆料稿件”。这些内容随后会被投放到社交媒体,配上夸张标题,如“某网红塌房内幕”“震惊全网的隐藏往事”,以此吸引点击与关注,从而获得广告分成、打赏收益甚至“删帖费”。
据业内人士透露,这类黑料平台往往采取“免费吃瓜、付费深扒”的运营模式。公开页面只放出部分模糊内容,真正具有爆点的信息则被放入所谓“VIP群”“内部圈”,需要支付费用才能获得。而支付方式多为虚拟货币、境外支付渠道或礼品卡,以逃避监管。一些平台还与低质广告、赌博网站、色情引流站互相导流,把对网红黑料的好奇转化为精准流量,形成完整闭环。有参与者坦言:“只要能制造话题,真假并不重要。靠一条‘网红塌房’消息,一个晚上就能赚够一个月工资。”这也解释了为何很多“黑料不打烊”类账号屡禁不止——在巨大的流量红利与经济利益面前,造谣成本极低,却几乎没有长期后果。
“不打烊”的不仅是黑料生意,还有对当事人的伤害。在记者接触到的一些网红当事人中,多人提到自己曾在一夜之间“被全网讨伐”。有女性主播因为与品牌方商务合照,被剪辑成“饭局陪酒实锤”;有游戏主播因与异性合拍视频,被恶意拼接成“出轨证据”;还有素人出身的短视频创作者,仅因突然走红,被翻出多年前的朋友圈内容断章取义,扣上“人设崩塌”的帽子。部分黑料甚至牵连到家人、同学和无辜路人,网红的父母工作单位、孩子学校信息被曝光后,遭受长时间骚扰和网络暴力。有网红无奈表示:“你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编造你的过去,越解释他们越觉得你心虚。”这种“先定性后找证据”的网暴模式,使当事人几乎陷入舆论绞索之中。
事实上,在这些黑料背后,信息真假往往高度混杂:部分确属爆红之前的不当言论或不成熟行为,部分则是被夸大渲染的小失误甚至彻头彻尾的捏造。一些“爆料人”会先抛出模糊的指控,再用“有图有真相”“聊天记录已备份”制造心理暗示,但所谓“证据”往往是经过剪裁的聊天截图、经过拼接的视频片段,以及未经证实的“知情人士爆料”。对于普通吃瓜群众来说,在海量情绪化信息中辨别真假并不容易,而算法推荐机制又会优先推送高互动、高争议的内容,使得理性声音被淹没,谣言反而借机做大。专家指出,这种“娱乐化曝光”的舆论生态,本质上是用他人的私生活和名誉风险,换取少数人短期的流量收益。

在法律层面,针对这类“黑料不打烊”的乱象,监管部门与司法机关已多次发声。根据多地法院公布的案例,一些运营“黑料”账号的个人或机构,已因构成名誉权侵权、侮辱诽谤甚至敲诈勒索而被追责。律师表示,未经当事人许可,擅自传播他人隐私、恶意捏造事实、发布侮辱性言论,均可能触犯相关法律。尤其当爆料内容涉及造谣网红“陪睡交易”“色情服务”“涉毒涉赌”等严重指控时,不仅伤害个人名誉,还可能涉嫌刑事犯罪。与此多家平台发布专项整治公告,对“造黄谣、造黑料、恶意吃瓜”等账号进行封禁和下架处理,并鼓励当事人通过投诉、仲裁和诉讼维权。在平台治理与法律追责之间,仍然存在取证难、维权周期长、跨平台追责不易等现实问题,让许多网红即使遭受重创,也只能选择“冷处理”。

行业观察人士指出,公众对网红群体本就存在一定的“反感—好奇”复杂心理。一方面,部分网红确实存在炫富、炒作、虚假宣传等乱象,引发了社会的价值反感;大量围绕“网红塌房”的叙事,也迎合了部分人“看笑话”“拉下神坛”的心理需求,使得关于网红的一切“黑料”更容易被相信和传播。久而久之,在刻板印象的强化下,“网红就是人设包装出来的”“红了就该被扒”的偏见开始蔓延,一旦有人走红,便有人四处挖黑料,甚至形成“捧杀—挖黑—抛弃”的舆论循环。专家提醒,社会对网红的批判不能简单粗暴地滑向“道德凌迟”,也不能任由未经证实的黑料,在舆论场上被无限放大。

值得关注的是,在这场关于“黑料不打烊”的攻防战中,普通用户并非旁观者,而是传播链条的一部分。每一次转发、点赞、评论,都可能成为进一步传播不实消息的推手。一些网民自诩“正义吃瓜群众”,却在未经核实的情况下,参与对当事人的嘲讽与辱骂,甚至跑到对方直播间“刷屏爆破”。还有用户基于道德优越感,对网红的人设与私生活进行“审判”,忽视了“人格尊严与隐私权不应因职业、标签而打折”的基本原则。教育学者认为,数字时代的媒介素养教育亟待加强,公众不仅需要学会识别和过滤伪信息,也应意识到自己在网络空间的发言同样要承担责任,“吃瓜有边界,批评有底线”。
从更深层的角度看,“黑料不打烊”现象折射的是一种被流量绑架的舆论生态:一边是以算法为导向的注意力争夺战,一边是法治与伦理在新技术环境下面临的迟滞与挑战。网红不应成为任人猎杀的对象,但也不能被视为完全不需接受监督的“特殊群体”。如何在保护隐私、尊重人格与合理监督、公众知情之间找到平衡,是平台、监管部门、从业者与普通用户共同面对的命题。多位受访专家建议,未来一方面应加大对网络造谣与恶意爆料行为的惩戒力度,提升造谣成本;平台需在推荐机制上做出调整,对高度情绪化、缺乏可信来源的“黑料类内容”降低权重,并增加“风险提示”与“辟谣跟进”。只有当造谣无利可图、吃瓜有所节制,“黑料不打烊”的漫长夜晚才有可能迎来真正的清晨。